2011年12月14日 星期三

01《藥地炮莊》分章註第一章逍遙遊

01《藥地炮莊卷一》


天界覺丈人評極丸學人弘智集

三一齋老人正涉江子陳丹衷訂





【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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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內外而有內外,故先以內攝外。《內篇》凡七,而統於遊。愚者曰:遊即息也,息即無息也。太極遊於六十四,乾遊於六龍,《莊子》之御六氣,正抄此耳。姑以表法言之,以一遊六者也。《齊》、《主》、《世》如內三爻,《符》、《宗》、《應》如外三爻,各具三諦。逍遙如見羣龍無首之用。六龍首尾,蟠於潛、亢,而建、飛于法界,惕、躍為幾乎!六皆法界,則皆六蟠皆幾也。姑以寓數約幾言之,自兩儀加倍至六層,為六十四,而舉太極,則七也。乾坤用爻,亦七也。七者,一也。正表六爻設用而轉為體,太極至體而轉為用也。本無體用者,急口明之耳。曰六月息、曰御六氣,豈無故乎?用九藏於用六也、參兩之會也。再兩之為三四之會。故舉半則示六,而言七則示周。曾有會來復周行之故者耶?寓數約幾,惟在奇偶方圓,即冒費隱。對待者,一也。絕待者,一也。可見不可見,待與無待,皆反對也、皆貫通也。一不可言,言則是二。一在二中,用二即一。南北也、鯤鵬也、有無也,猶之坎離也、體用也、生死也。善用貫有無,貫即冥矣。不墮不離,寓象寓數,絕非人力思慮之所及也,是誰信得及耶?善寓莫如《易》,而《莊》更寓言之以化執,至此更不可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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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翁曼衍】(春浮行者蕭伯升較)(題下有春浮行者蕭伯升較八字,可知眉批部分由蕭孟昉校對。下仿此。)



炮藥者曰:蒼蒼滿地,嘗毒者希。咀片破塵,水火自熟。只如息陰大樹,是葛藤椿。開手生風,怒號作怪,少不得夢此怪環,提此怪刀,接此怪輿,變此怪貌,藏此怪舟,逃此怪壺。相緣弄眼出神,怪猶不了,不如且掃土,權教洗耳。登峰不見,一片迷雲。南北幸賴磁針,屋脊常騎日月,鱗羽面前寄信,水旱不憂粃糠。飯龍飲鼠,總塞咽喉,說甚鼓文章?潑此瓠樽墨汁,望而止渴,笑後還悲。且道藐姑射山,在甚麼處?乾峯畫一畫曰:在這裏。門曰:扇子蹦跳三十三天,觸著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似盆傾。怪猶未了,放在一邊。今日三腳鐺中,如何下個注脚,免得訛傳耶?莊不可莊,旦暮遇者勿怪。





《逍遙遊(古作消搖)第一》

集評

支公曰:逍遙者,明至人之心也。

郭子玄曰:大小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於其間哉?

須谿曰:《莊子》一書,其宗旨專在遊之一字。老子曰:吾遊於物之初。能識其所以遊,則大略可睹矣。林鬳齋曰:遊者,心有天遊也。《論語》形容夫子,只一樂字。《詩》形容周南、召南,如南有樛木、樂只君子等,亦止一樂字。至《芣苢》一詩,形容胸中之樂,並樂字亦不說出。此詩法之妙。

楊升庵曰:逍遙,盡性也。

《弋說》曰:人知有所域,則動有所礙。礙則不能遊方之外,安得逍遙乎?子曰:知者樂。

杖人曰:遊于未始有之初,則己亦無有,又安有人?又安有萬物之相待?又何有小大、動靜、長短、得失之為累?始于鯤鵬之化,終于大樹之塊然極不能化者,亦能自得於無何有之鄉,如神人之自神,視此又何物不可化,以共遊于未始有無之天哉?

虛舟子曰:聖人遊於未始有無之中,故隨萬物之相待,各無相待,而即以擊之、怒之、培之、徙之、笑之、悲之,即以遊之、息之而化之矣,是隨大小、長短、得失之代錯而本無累也。仁智交圓,從容中道,是真逍遙。

《正語》曰:篇首兩端表法,而圓中、正中、時中可悟矣。似乎舉大化小,實是本無大小,而大小時宜各適也。無己而無所不己,喪其天下,即藏天下于天下,曾知不落有無之提宗乎?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以遊無待,曾知不落其不落之正旨乎?



【閒翁曼衍】

愚曰:莊生自下注腳云:樂未畢也,哀又繼之。瞥然怒起,笑且彷惶。有知哀樂所不到者,方許言智者樂。然雖如此,作意以無礙為樂,早礙殺矣。左邊揮手云,仁者見之謂之仁;右邊揮手云,智者見之謂之智。魚在淵,鳥戾天,問他不得,依然歎一口氣曰:鮮。

一僧問趙州:狗子有佛性也無?曰:有。一僧又問,曰:無。向在浮山有客語狗子佛性有無話,一日喜《莊子》藐姑射,謂是不落有無,時正犬吠。愚曰:狗子吞卻藐姑射久矣。

客曰:北溟魚,何故化鳥?愚曰:謂是魚耶?客擬議,愚曰:謂是鳥耶?客曰:不是魚,不是鳥,畢竟是何?愚踏狗子作聲。

或問藥地曰:大有人怕無字,何以炮之?曰:塞乎天地,謂之無大無地也可乎?惟天下至誠為能化,謂惟天下至誠為能空也可乎?以無而空其有,以有而空其無,以不落而雙空,以法位而空其不落,有知一用二、二即一之妙葉本冥者乎?笑破漆園老叟,不得走索捕風,化作金山鳥王,衹是一番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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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冥,海也。嵇康云:取其冥冥無涯也。東方朔《十洲記》云:水黑色謂之冥。愚曰:鯤本小魚之名,莊用大魚之名。鵬即鳳也。,古鳳字,楷作朋。鳳飛眾鳥朋從。《約幾》曰:怒飛形容其鯤化,海運描寫其冥徙。此表一收一放,兩端用中,體用雙冥,何分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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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管見》曰:怒而飛,與《齊物論》萬竅怒呺,《外物》篇草木怒生,亦此意,老子謂萬物並作是也。於此以觀其復,則六月息之義可知。世人見其怒而不見其息,知其作而不知其復。欲免於二氣所役者,請於冥魚未形以前求之。正曰;安知不為冥魚未形以前所役耶?西天有自然冥諦外道,莫將莊子承招。

薛更生曰:冥非海。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易》之冥豫、冥升,《太玄》拈出冥字,知之乎?莊生亦怕人錯認,急忙指注一天字來。夫既已化矣,又何以徒?分明印出後天坎離,豈非剖心瀝膽之言?

石谿曰:忽然道個北冥魚,不過如乾象龍,以譬廣大妙心。《楞嚴》曰:無邊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虛裏。然不變化,徒溺法身死水,乃化鳥而怒飛。怒字是大爐鞲,不肯安在生死海中。有過人底憤懅,方能破此生死牢關,從自己立個太極,生生化化去也。南冥者,離明也。喚離明作南冥,可參。

愚者曰:素王之孫,家縣一幅天淵圖,莊生竊而裝潢之。七篇之終,以南帝儵、北帝忽,冥其混沌,可謂善收藏者乎!玄黃未剖,龜馬已具坎離倏忽之毫毛矣,何至龍生金鳳之句,始來描邈鯤鵬耶?且言背翼,不見首尾,衝破琉璃,果然儵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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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恕中舉鯤鵬云:若道有分別,本出一體。若道無分別,又是兩形。畢竟如何評論?擊拂子云:竿頭絲綫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杖人云:看他南北兩冥,換出一天,不妨視下蒼蒼。難測亢潛首尾,曾見吞龍劈翅。七金剩一明珠,波斯能獻,龍女能含。儘你《齊諧》志怪,何如一句奇哉?

愚曰:死水浸透,噴出南華。天亦是池,依然薺甕。因視下而太息曰:是甚東西,指南為北?不知其幾千里,猶是焦冥睫上,怒作什麼?

林鬳齋曰:鳥飛下一怒字奇。周五老曰:後邊小鳥下一笑字更奇。大中曰:杖人求天下大傷心人,來總擔去,往往笑罵,令人痛哭,直是常啼菩薩一片血,濺此蒼蒼耳。法至今時,非一怒字,如何肯切骨入道?然非一笑字,如何能化其道?蒼天!蒼天!笑不得時,也是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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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諧》者,志怪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齊諧》者,書名。《爾雅》云:扶搖謂之飈。野馬,天地間氣也。塵埃,氣蓊鬱以塵埃揚也,佛言陽焰。生物,猶造物也。何孟春曰:《齊諧》無是書,是其劇耳。愚曰:看兩息字,自心消息、休息之幾也,後以息踵發之。《道藏》以九萬里配周天,三千乃三十分之一,六月乃十二之半。南北配坎離,此一合皆然,但不可執說耳。謂用九、用六者,一說也,奇偶妙葉而已矣,方圓妙葉而已矣,上下妙葉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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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劉云:不識其自喻所得,則是篇與紙鳶何擇?才說鵬飛幾句,便依稀恍惚入於野馬塵埃、生物之息,此豈為鵬翼作注腳耶?其視下,謂天也。己與造化為人,而出於萬物之表,方知蒼蒼之非色,方知人世是非、起滅、生死、去來不過如此。此心此目,豈為鵬視下耶?用心之苦,甚於子思之引鳶魚。又曰:息相吹語最精。雖植物於枝葉,皆感也。不隨人觀物,故自有見。

陶石簣曰:扶搖而上,形容其高。視下蒼蒼,卻以視上比之。又突入野馬、塵埃,此倒插法。無端一物,以往來為遊。鵬飛迅速,六月乃息,世界亦大遼廓矣。譚友夏云:野馬、塵埃,以無所指而妙。郭注謂鵬之所憑,則失之矣。奇人仰天荒唐致想,又代天向下一看,更想得荒忽。

《集》曰:六月息,非一去六月,亦非一住半年。而息字拈得奇,正兩相照。人以一呼吸為一息。六月息又與海運相照。六月天地之氣相遇如呼吸,故云息。謂乘此大塊氣機,轉蕩時候怒飛也,乃見動靜不失其時。

杖云:蒼蒼言遠,非言天也。形容九萬里之上,非人所見。所可見者,野馬塵埃耳。世人徒見塵埃糠粃,又孰見神人之遊于天機自然乎?有此鯤化,乃有此海運;有此鵬飛,乃有此風培。形容其大而神,又不可得見如此,真筆端造化也。人只去解天解風,何曾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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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新歌再唱,更妙前腔。諧自可齊,重言不怪。

杖曰:以海運乃見其鯤化,以馬、埃乃指其鵬飛。扶搖天風,即大塊之噫氣也。兩間惟是風力所轉,氣化所移。遠通近取,誰能若是?生物即指鵬妙。愚曰:現千丈身猶嫌其小,顛倒看來,何等自在!

嗒曰:華嚴毛剎,覺亦是塵。般若色空,野何非馬?惟視下者知之。

觀我氏頌曰:鯤鵬變化一身中,大塊焚來恰負風。憐目憐心都罷卻,滿溪流水落花紅。

嗣宗曰:寧與燕雀翔,莫隨黃鵠飛。黃鵠遊四海,中路將安歸?嗣宗大似杞憂,實偷匏落。聽此句者,不知鵬背上三十三天,有幾個退位?

愚曰:鵬圖南,知北遊,一南一北,豈不交織成仇耶?切忌問取渾沌自打之繞。

有人下語云:一字兩頭垂。愚曰:前後三笑字,早已翻個連珠筋斗去也。

旻昭曰:峻極于天,我未見力不足者。浩然養氣,又配又集,孔孟可謂培萬世之風,只是不能插眾生之翼。你道漆園展臂,還費氣力也無?誠恐誤認臘月扇子,不則裝木鳶之羽毛。幸得胡蝶不知,艮讓蜩鳩笑倒。《鶡冠子》曰:牛墜于山則碎矣,蚊虻乃始翱翔而振其容。此一笑也,更妙于蜩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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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ㄜˋ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ㄊㄧㄠˊ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崔云:堂道謂之坳。蜩,蟬也。鷽鳩,小鳩也。決,疾貌。搶,突也。榆、枋,皆木名。控,投也。莽蒼,近郊之色也。果,飽貌。郭云:二蟲,謂鵬蜩也。對大于小,所以均異趣也。若據本文,仍是以小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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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薛曰:世間惟風力所轉。曰風斯在下,正是喚醒世人篤切處。頓超之與漸積,雙冥一參。

石谿曰:恐人執大鵬為實法,故又拈小鳥以別之。兩奚字,是小鳥不跂大鵬之大,是小鳥大悟處。佛法無多子,我性如是,性豈有小大哉?

愚者曰:知芥舟乎?留有餘以為用,善用者用其容者也。培風負天,將以何者為翼乎?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不得宰相,至尊何用?不知徹籥,則頑天、頑海、頑虛空耳。塞上塞下,亦膠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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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執小固為井鮒,窮大亦是豐蔀。望此第一篇,徒侈其大,非膠杯耶?說到積培,方知舍日無歲。大知依然不離小知,大年依然不離小年。

在《大畜》之《泰》曰,何天之衢。乃今培風,背負青天,其取此而放筆乎!

憶汪子白題《嫣笑圖》,上留守公曰:鶴恥羊公不舞,幸旦遇于支硎。鴨為陸子呼名,恐充糧于客舍。尚且龍憂作飯,何嗟雁過驚弦?正繞鴉栖,誰容鼠飲?牛車赤地,料是涸魚。鵬背青天,終為夢蝶。惟有搔首得句,頓忘呺腹呼風。但說逍遙,聊揮涕笑。今觀二公同遊矣,寂光中樂哉!

遯翁曰:下學而上達,知我其天乎,仔細笑來,也是怨天尤人。上息下視,占作《履》卦旋元得耶?颺在大風背後,圖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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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ㄐㄩㄥˇ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朝菌,大芝。天陰生糞上,見日則死。楊用修云:古作雞菌,今滇名雞堫是也。蟪蛄,寒蟬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彭祖,姓籛ㄐㄧㄢ名鏗ㄎㄥ,堯封于彭城,至商年七百歲。《循本》曰:冥靈,冥海靈龜也。林云:以小知結上鵬、蜩,以小年生下一段譬喻,何其文之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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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郭云:物各有性,性各有極。是故統大小者,無小大者也。苟有乎小大,則雖大鵬之與斥鴳,宰官之與御風,同為累物耳。齊死生者,無死生者也。苟有死生,則椿之與蛄、彭之與菌,均短折耳。故遊於無大無小者,無窮者也;冥於不死不生者,無極者也。若夫逍遙而繫於有方,雖欲放之使遊,得乎?陶曰:此莊叟本旨。

郭又云:鵬所以高飛者,翼大耳。夫質小者所資不得大,則質大者所用不得小矣。若失乎知生之主,而營生於至當之外,事不任力,動不稱情,則雖垂天之翼不能無窮,決起之飛不能無困矣。

圖南非好高慕遠也,風不積,則夭閼不通耳。此補莊言外意。

劉云:再舉鯤鵬,與前所以言鯤鵬者又不同。此段之意在冥靈,而大椿附之。因八千五百,說及彭祖,偶然偶然。其所以為鵬者末之言,言之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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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華嚴經》云:不離覺樹而昇釋天。是則從古菌椿,至今生色。可惜漆園自家偏計,只取一瓠樗匿影耳。洗心句曰:浮蝣日暮稱彭祖,羞說冥靈辨死生。

觀我氏頌曰:大智方能識大千,靈椿只在髑髏邊。朝來下得威音坐,彈指春秋已八千。

寓曰:我見未忘,則笑小笑大亦累也。不知隨緣,則有方無方皆繫也。

蔬水曲肱,木自無窮無極。學而不厭,喚作放之使遊,得乎?層樓本草,不涉春秋。臨池盡黑,吞卻天海矣。悟即不無,爭奈落第二頭。

《華嚴》曰:亦不破壞有為之相,亦不分別無為之性。周海門曰:二乘正犯此症,毋乃營生于至當之外?三一曰:乾慧大乘,拙于用大,又拙于用小。大鬱不達,觸蜜得苦。脾衰脈見,乃如雀啄。但壞大小諸相,不悟乘物遊心,安往而逍遙耶?欲以特聞,不亦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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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ㄧㄢˋ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列子》作殷湯問夏革。革、棘,聲相近。窮發,無毛也。羊角,風曲上行,若羊角然。斥,小澤也。二蟲何知一段,萬小與大同。眾匹之一段,言久亦是暫。此云小大之辨,言各自為適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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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支公曰:鵬以營生之路曠,故失適於體外。鴳以在近而笑遠,有矜伐於心內。至人乘天正而高遊無窮,物物不物於物,則遙然不我得;玄感不疾而速,則逍然靡不適。此所以為逍遙也。若夫有欲當其所足,足於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猶饑者一飽,渴者一飲,豈忘烝嘗於糗糧,絕觴爵乎了醪醴哉!苟非至足,豈所以逍遙乎?

愚曰:大小各適之中,不礙椿夭菌壽,亦不礙椿久于菌也;不礙鵬鴳一視,亦不礙鵬高于鴳也。故曰:本無大小,大大小小。單見本無大小者,是至人。全見本無大小,而雅言大小時宜者,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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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一人傳虛,眾人傳實。說夢固有法耶?圓夢預尋干證耶?過得棘林,方算好手。證龜成鱉,特借三人耶?鷓鴣天三起,乃暢快耳。

石簣曰:背若泰山,亦可大如須彌山。修羅王立在海中,拄天拄地,亦可云塞乎天地之間也耶?正可拈來一笑。

袁小修曰:小大懸絕,而概云同趣,將桁楊與宴坐同歡乎!鵬與列子必待風,猶不自由也。則有待而大,與大而無待者,殊矣。大小各適之說,一向混同躲跟。得此一辨,學者有興。其云金鳥兩翅相去三百三十六萬里,昆摩質多四倍大于須彌,以比魏文火浣,滕修蝦須,是則三山街上,賣仰天笑,與放鶴同例也耶?此處混笑不得,有辨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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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夫知ㄓˋ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ㄕㄨㄛˋ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者,彼且惡ㄨ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猶然,笑貌。數敬,猶汲汲也。列子,鄭人,名禦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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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郭云:天地以萬物為體,萬物以自然為正。薛云:自然亦是增語。郭云:乘天地之正,即是順萬物之性。薛云:亦隔一層語。以斥比宰官,以大鵬比列子,乃莊文本旨。乘天地以下,乃漆園自道。郭云:無待常通,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愚曰:又字費力,此猶隔一層語。知自然無待,亦是增語乎?聖人只說隨分自盡之當然,豈有待哉?惟真自然不說自然。

劉云:其自視也,其視下也,語不待辨,而笑隨之矣。鵬者遊之始也,出門萬里,始見天色,及其至此,鵬何足言?泠然則在人世是非之外矣,孰若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此是竿頭進步、法身向上事乎!

陶云:至人無己而無所不己。辨而為氣,即其功。散而為物,即其名。何大何小,何修何短,何來何去,謂之遊哉?直禪于無窮,強名之遊耳。郭云:順物故理至,理至則迹滅,故無功。聖者物得性之名,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然則大觀之破小知,虛遊之遣實累,雖狀極于鯤鵬,妙至于御風,終對待中事耳,非逍遙之本致也。

孫月峰曰:譽不勸是無名,未致福是無功,無待則無己。

《野同錄》曰:無名而名,名無所避。惟無己而無所不己,乃能因物付物。功蓋萬世,謂之無功。尼山稱堯蕩蕩乎民無能名,達巷稱尼山曰博學而無所成名,本自逍遙,何容贅言有無?

虛舟曰:夫焉有倚,而萬物皆備於我,此不落有無之真無己也。巍巍蕩蕩,此不落有無之真無功也。《摩詰》曰:欲使如來名聲普聞,以名空不避名也。此不落有無之真無名也。至誠神明,尊于一切而不離一切,故曰乘正而遊。

正曰:人知息為無待,而不知遊為無待。人知遊於無者為無待,而不知遊於有者為真無待。乘物以遊心者,無無者也。有即是無,非有之外更拈出無也。拈出者,巧指耳,造閉耳。學《易》,乃不為黃葉所惑。蕭伯玉曰:不賓無而壞相,方為識法根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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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歸于人事,漸近自然。過曲腔多聽不真,怎免楔子添賓白?

既曰知有即得,又曰大悟無道,正在說有說無時,是有待耶?是無待耶?杖人曰:拈出遊字,正是無待。愚曰:直饒拈出,亦是書楙緩筋。

譚云:御風何與致福?此便可思。前云彼於世未數數,此即云彼其致福,從此悟明。一庵曰:達磨剗卻福田之陋,正是致福。雲門棒卻尊我作怪之根,訛成禍尊。數數然乎?蒼天!蒼天!

《道藏》曰:培風上者,半年一息。御風行者,半月一返。折半破三,又言御六,煞有秘密,不妨疑着。雲門曰:十五日前不問,十五日後如何?自代云:日日是好日。此是致福耶?正辨遊耶?

漆門遊子,平旦點得三三卦,請問實是六爻,如何喚作六虛?若是執定六虛,卻又蹉過六爻。有者說是無實無虛,目下如何判斷?余曰:一灶蓍香,塞天絕待。擬心卜度,犯忌不靈。遊子曰:可致福否?如何正辨?余曰:發動看用爻。遊子曰:皆靜。余曰:今日時辰何在?遊子遽視卦曰:冲初。余曰:潛龍遊作嬴豕矣,且幸繫于金怩。

《孝覺》曰:道人到處,四事粗足,自享本地風光,非必枯木死灰,乃為無己也。只是纔着名聞利養起見,便隔千里。非全放下,終難湊泊。《學而》第一,以人不知不慍收科;《中庸》于素隱遵費之後,提出遯世一句,非千聖之骨子耶?《易》贊潛龍為無悶,又于《大過》贊之。蓋獨立不懼者,乃真遊世無悶耳。然有妙徼橐籥焉,以勿用善其用,以用善其不用,孰乘正而辨耶?龍馬虎豹,靈龜鴻漸,牝牛羝羊,無非潛龍也。若不知此,遊豈逍遙?怎奈打頭放不下何?可惜在陳腐葛藤裡絆殺,尤可惜在玄虛虀甕裡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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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ㄐㄩㄝˊ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ㄐㄧㄠㄌㄧㄠˊ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許由,陽城人,字武仲,隱箕山。皇甫謐曰:槐里人。一曰許由是諸侯不仕者。爝,炬火也。鷦鷯,小鳥也。偃鼠,鼢鼠也。歸震川曰:不越代之一段,言大人所樹也。喪其天下一段,言大德之人也。蓬之心以上,言用大也。直至篇末,言大以無用為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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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郭云:為之出於無為也,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此老、莊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當塗者,自必於有為之域而不返一也。自任者對物,而順物者與物無對。故堯無對於天下,而許由與稷、契為匹矣。夫與物冥者,羣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玄應,惟感之從,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往而不為天下君也。若獨兀然立乎高山之頂,守一家之偏尚,此固俗中之一物,而為堯之外臣耳。若以外臣代乎內主,斯有為君之客,而無任君之實也。鷦鷯一枝,偃鼠滿腹,言性各有極,苟足其極,則餘天下之財也。,歸休二語,均之無用,而堯獨有之,明乎博豁者無方,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也。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鳥獸、萬物,各足於所受;帝堯、許由,各靜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也。各得其實,又何所為哉?自得而已。故堯、許雖異,逍遙一也。

陶云:賓之一字,拈得最妙。然只見鷦鷯,未見化鵬。挂瓢洗耳,未免多事。請觀皮冠致疑,與《擊壤》一歌,相去何遠?

賀長自曰:論以此身還乾坤,則劉伶還多了一鍤。論以乾坤生此身,則許由寧贅在一瓢。聖人中道,可以用造物,可以忘造物。《易》曰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

愚曰:此言惟不用天下,乃能用天下。後言能平治天下者,即往見四子之神人也。可知堯、許一人,原在名實主賓之外,而不礙覆本垂迹,歷然於名實主賓之場。

《浮山日袽》曰:將如韓非所云茅茨越席,堯黧舜黑,許由亦何所艷羨而受之耶?將如樓暘叔所云申呂許甫皆四岳後,堯諮四岳,实有讓事,許由亦一諸侯,苟安無累,何苦受天下所爭之天子而自苦耶?將如王維所云掛瓢洗耳,聲非染耳之迹,惡外者垢內,病物者自戕,此尚不能至於曠士,豈入道之門耶?愚曰:未夢見在。姚康伯曰:堯中許由之毒,不惜愚其子,而博讓天下以成其高乎!虛舟子曰:虞賓在位,同其福慶,貽丹朱者至矣。使以傲資居上,安必其不早開南巢牧野乎哉?杖人曰:泰伯逃吳,自文、周未嘗齒及。四五百年後,一布衣起,稱為至德。若非孔子,難乎信矣!吾因謂丹朱、商均,皆至德也,有信者乎?生為帝子,以必得之天下送人,而毫無爭心,先自弢晦其德,貌為不才,以成就父志,豈非大孝子仁人乎?可見許由不受天下,而先化丹朱矣。愚曰:正好互相糠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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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石谿曰:日月出矣,爝火不息,非至人之無己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非神人之無功乎?自視缺然,請致天下,非聖人之無名乎?臨濟喚做白拈賊,此三個話頭,如陷虎之机,請各出一轉語與他許由吐氣,莫謂千載下無人好。

邵子曰:尸祝不代庖,君子思不出其位。三一曰:一枝飲河,三際俱斷。愚曰:莊生偷一隻敝屣來挂招牌,莊生莫是牖下賊耶?後有睦州以草鞋挂城門而卻賊,你道具何神通?

雪竇曰: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王是何物?石谿曰:堯舜與人同耳。且看唐、許箭鋒相拄,賓主互換,各各出身,佛也窺它不着。

王山陰曰:後世多咏子陵,不咏許由,以皇帝少而官多也。夏楷曰:田峻家,斗酒隻雞,便起爭攘,亦謂以蜩笑鵬可乎?又有簞食豆羹見于色者,亦談莊子,亦咏許由,將謂鵬蜩雙笑可乎?

李衷一曰:孔子仁夷、齊,至德泰伯,而逸虞仲,屢歎季札,若是乎貴讓也。孟僖言孔子之祖弗父何,讓有宋于厲公,遂知後有達人。讓豈易能哉?終非簞豆一語可削色也。孔登小曰:登高聊一醉吾帽吾能持。德公牀甚高,諸葛乃拜之。足不離釣台,客星更可思。《高士傳》以無名為上,亦以供養無主之魂也耶?妙在讓皇帝者,親到箕山,又有洗耳在後,搬演痛快。昔謂《莊子》為隱書,今謂《莊子》為讓書,豈不更為《大學》加一圓光?

阮霧靈曰:子長以許由冠《列傳》,而敘出顏淵得孔子為青雲。然則許由亦得莊子為青雲乎?曾知莊子仍托孔子為青雲耶?子雲不信有許由,而楊誠齋謂子雲不曉事。韓退之曰:稱許由,以教讓也。是許由亦一青雲也。然則莊子附許由以自立一青雲耶?彼不信有許由者,亦自附一青雲耶?畢竟如何?孟子曰:仁而已矣,是則同。是孟子之青雲也。周石虬曰:野馬粉飛皆大地,白衣變盡只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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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ㄇㄧㄠˇ姑射ㄧㄝˋ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ㄔㄨㄛˋ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ㄎㄨㄤˊ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ㄩˋ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即汝)也。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礡ㄅㄛˊ萬物以為一,世蘄ㄑㄧˊ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ㄑㄧˇ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熱。是其塵垢糠秕,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ㄧㄠˇ然喪其天下焉。(接輿,楚人陸通。辰曰:藐乃遠貌,非山名。約,輕秀貌。林希逸云:時,是也。女,即汝。謂知有聾盲,即汝之誑而不信者是也。郭注如處女之為人所求,甚謬。弊弊,經營貌。稽,至也。資,貨也。章甫,殷冠。司馬彪云:王倪、缺、被衣、許由為四子。虛舟曰:肩吾,自度也。連叔,及物也。接輿,合載也。引此三者而上,共一藐姑射之山天而堯用其陽,以表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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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郭云:神人之視山林廟堂,其心無異。莊叟欲明至德之人,識,故托之絕垠之外,而推之於視聽之表耳。處子者,不以外傷內。無物不順,則浮雲斯乘矣;無形不載,則飛龍斯御矣。安於所傷,則物不能傷。堯舜者其耳,必有堯舜之實。今所稱堯舜者,徒名其塵垢糠耳。下自宗堯,堯無心也。然喪之,寄言四子,以明堯之不一於堯。

杖云:汾陽,堯都也。藐姑射在寰海外。忽見汾水之陽,以明堯心,即姑射之神也,正欲學者悟之。本,曰迹,曰非本,曰非非本,寄之四子。

曰:農山立,顏子得然之髓。時集三,孟子點龍馬之睛。有合此符者乎?戰國功利,熾如油膏,何來漆園,乃有閒夫?眼傷心,偏製藥丸,沒奈何畫一帝堯,畫一許由,又畫一藐姑射。有賞鑒家,知此畫下筆之先者否?不畫許由,安能寫帝之骨,以拍世人之背?不畫藐姑射,安能寫堯、許之眼,以招高士之魂?慘澹經營之中,有傷心此畫而擲筆長嘯、落花同舞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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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僧問沙門眼,長沙岑曰:長長出不得。僧曰:未審出個什麼不得?岑曰:晝見日,夜見星。曰:學人不會。岑曰:妙高山色青又青。愚曰:土曠人稀,相逢者少。

乃曰形山一寶,妙不在高。等閒鋪羅綿,不礙現青螺髻。卻是上三三天,難見其頂。周遊一百十城,步步不離。磅海雲,蹉過塵垢,愛說西山爽氣,幾多歸烏迷巢。但貪月嘯孤,可惜寒巖異草。果有攪窟衝天,培風垂翼者麼?須彌踢倒,浡澥揚塵,牛馬俱是飛龍,康衢無非飲露矣。究竟汾陽喪後,四子亦是糠。不如隨分聾盲,疵癘從來難免。且將瓠,燒作香煙,曰願祝天下,五穀常熟。

藏一曰:首言海運池,智者樂也。後藐姑射山,仁者壽也。左蒼嶼曰:山天大畜,學而聖。天山,學而仙乎!陳霍童:朱子《武夷櫂歌》,知音者少。末後吟云:九曲將窮眼豁然,桑麻雨露見平川。漁郎更覓桃源路,除是人別有天。由是觀之,泰山頂上,分別吳門,不猶拙于用大耶?太湖舉長吉曰:齊州九點煙,海水盃中瀉。象耳舉坡句曰:我攜此石歸,袖中有海。是是智,能用大否?愚者曰:拙。

孰肯以物為事矣,莊子又曰卑而不可不為者物也,不矛盾耶?除非陶鑄藐姑,乃能用此糠。愚者: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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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ㄧˊ我大瓠ㄏㄨˋ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ㄔㄥˊ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ㄒㄧㄠ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ㄆㄡˇ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即皸ㄐㄩㄣ)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ㄆㄧㄥˊㄆㄧˋㄍㄨㄤ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ㄩˋ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ㄕㄨㄟˋ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ㄗㄨㄣ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ㄕㄨ。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ㄕㄥ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惠子,名施,為梁相。實五石,實中容五石。瓠落,猶廓落也。呺然,虛大貌。絮細者謂之絖。司馬彪曰:瓠樽,縛身浮水自度,亦名腰舟。慮,思也。候敖,謂伺遨翔之物而食之。無何、廣莫,謂寂絕無用之地也。左忠毅曰:不龜手之藥,以技用者。瓠、櫟,以形用者。大用之則妙,况其神凝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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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評】

蘇子由《快哉亭記》曰: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其《武昌九曲亭記》曰: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俞貞木引邵子曰:安分身無辱,知幾心自閒。雖居人世上,即是出人間。大死甦來,隨分納些些,亦本分也。宇宙內事,皆吾分內事,亦本分也。此四語上下皆收。

東坡曰:遊於物之內,而不遊于物之外。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眩亂如隙中之觀鬬,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山谷曰:委而去之,其亡者莎鷄之羽;逐而取之,其折者大鵬之翼。通而萬物皆授職,窮而萬物不能纓,豈在彼哉?須谿《逍遙庵記》曰:瑞世變衰,而犬羊肉之。行求蓬累,如脫桎梏。長途倦暑,憩樹而嘆曰,清涼境不必美蔭也。有杕之杜,生于道周,逍遙甚矣,而不自知也。以今日為不足,焉知後日之苦今耶?聞此者撫然,而庵具是矣。然則莊子亦若是乎?曰:遊。

須又曰:首為惠子二難,自譏自解,以喻托喻。如以夢說非夢,非夢說夢,舉此見彼,未嘗拘拘問答。至末後著其生平之言不忘。若以為相譏,真癡人說夢也。

譚云:逍遙遊不是無用,只是無所可用耳。作天眼觀,從天際下視,人為魚鳥,入我天海;我為魚鳥,入人天海。真窅然者,天下不足喪矣,支公所云至足是也。看天地不是天地,看堯舜不是堯舜。笑翁曰:猶是半提。薛旻曰:李長者《華嚴論》云:普門曼殊,總是表法,非實有也。隨云即仲尼、顏淵,亦是表法,非真有是人。何其婆心徹困耶!

三一曰:無所可用,正在無用有用之中。若竟膠無用之杯,是暗癡也。狂心若歇,歇即菩提。然有小休歇,有大休歇。俗人執着,且激向那邊去。因此執着那邊,更是執着。呼蛇容易遣蛇難,不見兩端用中,舜下注脚,置樽于堯衢耶?

石谿曰:莊生真見堯之血脉,方向盤山會裏翻個筋斗。只解成佛,不解度生,是拙于用大也。吾杖人嘗云為善知識,妄想方大,菩薩留惑,佛不捨五濁,安能免哉?

唐豹嵓言:施愚山提戒懼是一息尚存之樂事,愚聞之曰:青原、白鷺諸公,何幸而入此逍遙遊耶?夫德業才學,皆以享其性者,皆性之所為也。然或執一節,自矜所長,不能忘我。傑中有傑,相形相猜,較長量短,計愈深,迹愈懸,而情愈不樂。何也?內見我,外見人,而不自證其心體之廣大也。復以自知者,知至之入幾也。乾知大始者,至之而與幾也。有以樂天與發憤為兩截者,豈知真逍遙者乎?

或問:莊子無己乎?曰:說以自遣耳。功名原無長才,自然夢想不到。己最難克,不如由我曠觀。休那曰:蓮池臨了,說名根不得斷。鈍阿羅漢入滅盡定,其孤高之我,即名根也。李禿翁曰:貪生、怕死、好名,三聖人看破,用以設教。虛舟曰:幸此三者正互相救。不則,無憚、好利、好盜而已。莊子戰國養生,拋却功名,而著書望知己,非名根乎?自知有孤高之我,故寫虛無以解之。口說寓庸,猶未能庸,奇才難忍,惜此一簣,中庸不可能也。適得而幾,其實證矣。不自欺而遣放,是真逍遙處。索性替盗跖、滿苟得說破,言下正顯聖人中道,隨分自盡其實而已。名不可得而好,亦不可得而避,此正訓也。聖人萬世為我,好學不厭,全身天地,私亦是公,此所謂無針鋒許滲漏也。達士至性,爍破今古,平實澹泊,退處旁觀,手筆揮洒,為天地開花,一真無避。時乎如此,我何礙乎?身無俗累,讀破萬卷,遊山水間,得解人談咏,此福是堯舜釋迦之上,不可得矣。乃者刀兵水火,剩一峰頭,讓汝明窗批點鵬鷃,大可憐生!且與落花流水,說逍遙遊,何嘗有生死人我是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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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翁曼衍】

愚曰:柏樹現在庭前,猶道西來無語。一枝與夢相似,誰用着天地同根?此與漆園瓠櫟相去多少?莊子怒笑曰:總沒交涉,聊且彷徨。何為大家囫圇吞棗,摶風而鬻方耶?果然于九六遊息得個人處,則桃竹正好燒香。若豁然于萬世旦暮得個出處,則瓠櫟亦可供爨。

如何是無何有之鄉?曰:父母未生前,試道一句看。如何是父母未生前句?曰:寢臥其下自知。

觀我氏頌曰:愛水昏波不解休,逍遙五石一樽浮。涅槃岸上端然坐,無用還須勝一籌。

文殊拈一莖草,世尊拈一枝花,莊子拈一枝大樹。且道殺人活人在甚麼處?

程子曰:天上更有淵在,淵下更有天在。淇澳孫公嘗舉《莊》、《騷》表《易》。愚者笑曰:屈子登天而入水,莊子擊水而登天,無非上下察也。一以怨而自逼寫其不言之漁父焉,一以怒而自逼寫其藐姑之逍遙焉。以怨怒致中和,而聲臭更冥矣。不得不培,不得不徙,不得不悲,不得不笑。觀化而化及我,又復何言?

李元仲曰:善遊者惟孟子,可惜不逢莊子,以逍遙遊、囂囂遊參證同異,徒向宋句踐喋喋耳。子長以遊,故奇其文章。此遊之二乘、三乘,今人便以為至境,亦拙于用大也。

《潛草》曰:無以易之,固是逍遙。洒然自笑,亦逍遙也。憨山曰:菩薩住在極樂做甚事?我要扯他出來。聞子將曰:自大乘聖人視之,通體是苦。即使漆園現身住世,安得逍遙?愚曰:說痛亦是搔癢。

逍遙乎寢臥其下,摶扶搖而上,是二時耶?始終耶?上覷低頭,見不能及矣。既曰逍遙遊,如何添一句云彷徨其側?無中無邊耶?樂得傍觀耶?愚曰:天眼下視,還是鑿開?還是打瞎?

費隱一章,舊謂夫婦、聖人、天地皆不能盡道,以見道費。然卒收歸夫婦,何哉?夫婦者,人倫之總名也。愚曰:由支公、李長者而拈提之,夫婦特堯舜之總名耳,鳶魚特天地之總名耳。喚夫婦為鳶魚,得麼?喚鯤鵬為夫婦,得麼?《法華》轉女成男,《華嚴》南詢彈指,化而飛矣,誰能破載?

《宗鏡》曰:玄又玄,妙中妙,方便稱揚助信耳。自己親照時,特說玄妙。起一念殊勝,不可思議之解,即落魔界。《經》云:虛偽浮心,多諸巧見,不能成就圓覺。今人全愛遮非之詞,不達圓常之理,不肯死心塌地。事理不二,將專靠胡蝶圓夢耶?毋乃帶累逍遙,為誤世之毒藥耶?

寓公再過瀧頭,適翻此篇,破啼為笑。愚曰:讀此等書,不必苦苦作道理解會,亦不可泛泛作《齊諧》放過。宋忠、賈誼、季主,總是別峰指點。朱子拋卻書本,亦與鏗爾同遊。尋常大義,不免餿酸。寂光三昧,供養千生,誰無分耶?漆園費盡淵藻菁深之筆墨,止畫得一幅藐姑射山,與後世閒遊發興耳。忽然風起,山樹花落,魚躍水上,黃鸝飛去。因與寓公咏倪文正公句曰:溪流中有佛,鳥寂後無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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