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蕙老子集解上

老子集解上

亳州 薛蕙

 

【老子集解序】

亳老子所產也初老子著書言天道玄虛自漢以下

莫能遡其本旨咸窺見一偏說繇此起故其書日離

州人薛考功先生始覃思大道之原究意天人之一

折衷羣言合于榘度老子之道則粲然大明書成嘉

靖九年歲在庚寅之次序曰大道之歸一致而百慮

聖人之旨同情而異言昔仲尼之門罕言天道是以

後世無得聞焉然周易乾爻配象六龍始於勿用終

於窮炕不以吉凶告人用九見群龍无首則吉而仲

尼贊之曰用九天德不可爲首也乾元用九乃見天

則盖剛而能柔天之道也此與老子何異故稱吾見

老子其猶龍乎夫學者獨患不知天人之一不知天

人之一則其議聖人者陋矣自古言仁義禮樂有過

於老子者乎然而非不知天也言陰陽剛柔有過於

孔子者乎然而非不知人也顧聖人示人有不同其

所言者學者之所信也所不言者學者之所疑也故

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夫知人而

不知天者近乎愚知天而不知人者近乎誣奈何以

此議聖人也或曰老子養生之書夫聖人之道內之

以養其身則壽而康外之以理乎物則順而治聖王

之事同條共貫豈有它哉作者既皆已沒景響仆絕

所謂其人與骨皆已朽者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薛氏

老子集解二卷藏于家。子予錄其副焉

祥符高叔嗣敬題

 

 

【老子集解自序】

大寧居士薛蕙

嘉靖庚寅予爲老子集解其後屢有修改丙

申之冬復加刪定自謂有補於道德之萬分

廼自序之昔老子有言吾言甚易知天下莫

能知周之衰先聖之道未絶賢人君子猶有

爲性命之學者且天下知尊老子而老子之

言世獨莫能知也况至後世道術數傳數變

學者舎本趣末毀所不見且詆訾老子爲異

端則其筆之於書者天下益莫能知矣閒有

高明好古之士澹泊學道之徒爲能有味於

其言然非研精覃思亦安能自知其性以真

知老子之言哉始予蚤歲嗜神仙長生之術

凡神仙家之說無不觀也晩讀老子而好之

當是時予方蘄嚮聖人之道致思性命之理

盖久之而若有得考諸老子無異也廼知昔

之所嗜者第方士之小術而非性命之學也

復知老子之道惟導人反其天性而非異端

之流也夫性命者道也天下之一本也生民

同得之非異物也聖人同傳之非異術也迷

其所同得故異見失其所同傳故異說是則

同乎此者謂之同異乎此者謂之異予見後

人之異矣未見老子之異也今夫老子之書

盖皆性命之說多出於上古聖人之遺言故

古者叙六家而謂之道家後世顧謂之異端

矣道者脩之身以及天下天下之事無不統

也後世直以道家爲養生耳皆予所未喻也

予又竊怪夫方士之言養生者徃徃穿鑿於

性命之外不知長生之道不越乎養性世儒

率言知性知天而斥小養生不知養其性者

即同乎天道而不亡此其不聞性命之實不

合聖人之道者邪傳曰禮失求之野聖人之

道不明於世久矣學者求道而未得比老子

於野而求之何不可者况老子古之史官孔

子之所嚴事豈野人之比而已乎然老子之

書學者恒病其難讀盖其辭約其道大所謂

測之而益深窮之而益遠者也古註之亡者

其善否則不可知今之傳於世者未有明老

子之意者也予爲此解其閒文義之小者儻

有未盡若夫揚㩁本指發揮大義明聖人之

微言究性命之極致竊以爲近之矣有欲求

老子之道者必以予解爲指南乎老子曰自

矜者不長又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其言非

以相反夫各有所當也予之不遜亦冀世之

君子無聽我藐藐庶幾爲入道之一助云

 

 

【老子集解上】

亳州薛蕙

老子書凡上下二篇上篇曰道經下篇曰德經

世多稱道德經云吳幼清曰按道經德經云者

各以篇首二字名篇後人因合二篇之名而稱

爲道德經非以道德二字名其書也愚按史記

老子居周久之見周之衰廼遂去至關關令尹

喜曰子將隱矣彊爲我著書於是老子廼著書

上下篇言道德之意然則今書分上下二篇者

廼其書之舊而篇題曰經者盖後人尊之之辭

也漢書藝文志古之解老子者有老子鄰氏經

傳老子傅氏經說老子徐氏經說是在漢代已

稱爲經然三家者止皆曰老子吳氏所謂非以

道德名其書者信矣

 

【道經】

[]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Δ

道本無爲若道而可爲乃有爲之事非常道矣道

本無名若名而可名乃有形之物非常名矣盖無

爲者非爲之可爲無名者非名之可名也常者恒

久不變之謂

 

[]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Δ

無名有名皆指道而言無名云者以其體之微者

而言也有名云者以其用之顯者而言也冲漠無

朕無得而名矣化育流行可名於有矣無名之時

未始有物故但曰天地之始及夫有名則萬有皆

自此而生故曰萬物之母或疑道常無名顧又謂

之有名此何以異於可名邪夫道有變動自無而

有廼自然之理也然其有也微矣且謂之萬物之

母非指萬物而言也夫豈可名之比哉

 

[]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Δ

徼竅通物所出之孔竅也上言有無二者廼道之

本體也此言道具於人其本體亦有然者故人當

從事於此得此二者而天下之能事畢矣常無欲

之際可以觀其微妙盖思慮未起鬼神莫知則亦

天地之始也常有欲之際可以觀其孔竅盖宇宙

在乎手萬化生乎身則亦萬物之母也老子於此

不徒曰無欲有欲而曰常無欲常有欲者廼其致

意之深也盖此二者出於自然不假人爲廼其常

也若無欲而出於欲無欲有欲而出於欲有欲是

則妄作之私心而非真常之謂矣故無爲而順其

常者至人所以反其本也有爲而益以妄者眾人

所以流於末也此固老子示人之要指讀者不可

不詳也

 

[]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Δ

通結上文兩者謂有無也有無一原故曰同出曰

有曰無故曰異名玄者深遠而不可測之意謂之

玄則至矣猶以爲不足以盡其意故復曰玄之又

玄以深嘆其不可測也衆妙之門言天下神妙之

理皆出於斯二者也

€

右

第一章按此章有無云者廼一書之體要故

特標之以爲篇首莊子曰關尹老聃建之以

常無有主之以太一又曰太初有無無有無

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之謂德

所謂建之以常無有及太初有無無有無名

者即無名之謂也所謂主之以太一及一之

所起有一而未形者即有名之謂也抑觀古

之言道者知推人以之天則以爲至極矣未

及夫猶有所出也知本天以之人則以爲至

切矣未及夫猶有所合也有見於有而不知

天地之始無爲無形也有見於無而不知萬

物之母生生而不可已也惟老子推無名有

名以窮天地之原別無欲有欲以合動靜之

體兼有無二者以括天人之道至哉言乎古

之善言道術者不能以有加矣然世之議者

直以爲虛無之言耳此流俗雷同之談非真

有見於老子之言也昔呂與叔有言老子之

學合無有謂之玄盖至於命矣烏虖如呂氏

之論與世之議者異矣

 

 

[]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

矣

Δ

古美斯與惡對言善斯與不善對廼道之降而澆

薄之始也夫道無爲無名無爲則形跡泯矣無名

則稱謂絕矣此其所以獨尊而無對也故夫美善

云者皆已流於名跡之末而未出於對侍之境也

 

[]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

和前後相隨

Δ

傾不平也吳幼清曰物之有無事之難易形之短

長勢之高下音之闢翕聲之清濁位之前後此皆

相對而有美惡善不善之相對亦猶是也

 

[]

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

Δ

此言聖人之治與道同者也夫事出於爲教出於

言斯有云爲之跡也無爲之事不言之教則其德

微妙泯然無跡天下無得而名之區區美善信乎

有不足言矣

 

[]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爲而不恃功成而不居

Δ

此聖人無爲之極功不德之厚德也作猶生也萬

物仰聖人而生聖人能共給之不辭拒也能生之

未嘗私之爲己物能爲之未嘗賴之爲己利至於

功既成矣猶若無與於己而未嘗自處也老子之

書其贊美道德天地往往通用此語盖其道一而

已矣

 

[]

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Δ

以不居其功故其功不去鄉使功成而自居斯則

反喪其功矣

€

右第二章

 

 

[]

不尚賢使民不爭

Δ

聖人不能不用賢而未嘗尚賢上委任而非爲賢

下受任而非爲己豈以尚賢爲哉惟上之人有意

於尚賢則羣下以賢相高躁競之心萌而德讓之

風衰矣故不尚賢使民不爭

 

[]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爲盜

Δ

易之噬嗑洪範之八政古之聖王未嘗不資貨以

養民也然工不造琱瑑商不通侈靡民儉樸而不

貪則盜竊之源塞矣故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爲

盜

 

[]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Δ

處幽獨則志寂邇聲色則思蕩人之同情也故不

見可欲使心不亂

 

[]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

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爲也爲無爲則無不治

Δ

盛德之士聖人不私金玉之貨聖人不貴麗靡可

欲之物聖人不近使人外聰明才辯而不事遠聲

色貨利而不貪天下之物無足以動其心者則必

用心於內矣恬淡而無所思心之虛也故神氣內

守而腹實矣無退怯而所爲志之弱也故精力不

耗而骨強矣民之樸者則守其樸而終不變民之

知者則棄其知而不敢爲然聖人於此曷嘗有所

爲哉盖無爲之化也故曰爲無爲則無不治矣

€

右第三章

 

 

[]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Δ

冲不盈皆虛也道之體本虛及夫用之則亦猶或

不盈跡若有事而實則無物何盈之有或靜或動

一而不變盖冲虛者其常也淵者深而不可測也

宗者主也吳幼清曰宗猶宗子之宗宗者族之統

道者萬物之統故曰萬物之宗

 

[]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Δ

挫其銳者摧挫芒銳用柔弱也解其紛者解釋紛

結不繫礙也和其光者光而不耀則渾然矣同其

塵者大同於物無所異也湛者澄寂之意有物存

焉而初無形體故曰或存

 

[]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Δ

象似也帝天帝也設爲疑辭以贊美之也夫道者

以言乎體則至虛以言乎用則至妙不測其有無

不見其始終不知其誰氏之子意者在天帝之先

矣章內曰或曰似皆不敢質言之辭也

€

右第四章

 

 

[05]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Δ

仁謂有心於愛利之也芻狗古者結草爲狗用之

祭祀祭畢則棄之言無愛惜之心也天地無心泊

然於萬物之上而任萬物之自生聖人法天地之

無心穆然於百姓之上亦任百姓之自養耳使規

規然以愛利爲心將勞其神明日不暇給而物亦

皆失其性矣

 

[]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Δ

橐籥冶鑄所用致風之器也橐者外之櫝所以受

籥者也籥者内之管所以鼓橐者也屈竭也橐籥

之爲物虛則氣藏而不匱動則風出而愈多皆無

心而致然也設或有心則反爲自然之累豈能虛

不屈而動愈出哉天地之間正猶是矣太虛無物

而元氣滿盈猶蠹籥之虛而不屈也動其天機而

物生不窮猶蠹籥之動而愈出也天地無心之功

有如此者又奚矣仁愛爲哉不言聖人意兼之矣

 

[]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Δ

言天地聖人皆以無心而成化苟違此理必至於

多言而數窮故不如守中而已矣數屢也窮極也

多言者有爲之屬守中者亦如天地之無心而其

用不窮矣

€

右第五章

 

 

[06]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Δ

谷以喻虛谷神無物故能不死使其死不可謂之

谷神矣玄者贊美之詞牝母也蘇子由曰谷至虛

而猶有形谷神則虛而無形也虛而無形尚無有

生安有死邪牝生萬物而謂之玄焉言見其生之

而不見其所以生也

 

[]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Δ

老子書大氐用韻故其遣辭多變文以協韻非取

義於一字之間也如此章曰是謂玄牝則讀牝爲

否以協上句曰玄牝之門則特衍其辭與下句相

協或者乃隨語生解既釋玄牝復指一處爲玄牝

之門殊失之矣天地根謂天地由之而生盖覆言

玄牝之意舉天地則包人物矣

 

[]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Δ

蘇子由曰綿綿微而不絕也若存存而不可見也

王輔嗣曰欲言存邪則不見其形欲言亡邪萬物

以之生故曰綿綿若存無物不成用而不勞故曰

用之不勤

€

右

第六章此章玄牝之說諸家各以意解之極

爲繁雜其見於素問及養生雜書亦往往不

同然其最異者惟張平叔悟真篇之說今方

士多宗之以予考之非老子之本指也按列

子載其師壺子之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

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

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

無時不生無時不化陰陽爾四時爾不生者

疑獨不化者往復往復其際不可終疑獨其

道不可窮其下乃引此章而以爲黃帝書予

觀壺子之言與此章之指實相表裏盖前古

之說最爲可據而後來諸說皆不能及也

 

 

[07]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

長生

Δ

物之有生非物之所生也世之私意小智之人類

欲自生而求生凡其自生者適以動之死地耳惟

不自生者爲能長生天地之所以長久者由此道

也盖不自生則無爲無爲則生自生而可以長生

自生則有爲有爲則逆其生理之自然鮮有不傷

其生矣

 

[]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

私邪故能成其私

Δ

聖人觀天地不自生之道知凡求生者盡害生者

也故後外其身以法天地之不自生也卒之身先

身存亦如天地之長生矣身先身存是成其私也

原其所以致之顧由於後外其身之無私故曰非

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夫聖人之無私初非有

欲成其私之心也然而私以之成此自然之道耳

如欲成其私即有私也未有有私而能成其私者

也人之養生者亦觀於聖人而已矣程子有云老

子之言竊弄闔闢者也予嘗以其言爲然廼今觀

之殆不然矣如此章者苟不深原其意亦正如程

子之所訶矣然要其歸廼在於無私夫無私者豈

竊美闔闢之謂哉

€

右第七章

 

 

[08]

上善若水

Δ

人之有善或非其至者也上善若水廼善之善者

也

 

[]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矣

Δ

眾人之所惡謂卑下也幾近也有德為難而不爭

為尤難善利萬物其德盛矣不爭處下厚之至也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者道也如水者

可謂庶幾於道矣淮南子曰天下之物莫柔弱於

水然而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修極於無窮遠淪於

無涯息耗減益通於不訾上天則為雨露下地則

為潤澤萬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羣生

而無所私澤及蚑蟯而不求報富瞻天下而不既

德施百姓而不費按淮南之說實推廣善利萬物

之義也

 

[]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

時

Δ

此言上善若水也行已不爭避高處下善地也藏

心微妙深不可測善淵也其施汎愛而不擇善仁

也其言有徵而不爽善信也治國則清靜自正善

治也遇事則因應無方善能也道退存亡合於天

道善時也

 

[]

夫惟不爭故無尤

Δ

尤過也凡所為爭者自賢以求勝於人也欲勝人

者人亦欲勝之能無見尤於人乎其惟謙遜不爭

者眾將樂推而不厭此其所以無尤也章內於不

爭之德盖屢嘆之其丁寧之意至矣

€

右第八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