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正蒙注序論
王夫之論撰
【第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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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之正蒙者:「養蒙以聖功之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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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王哲人的功勞事業,是何等彪炳灼爍。
我們從事童蒙之教,就是要教導這些正面功夫。
用聖功之正來蒙養,來栽培民族幼苗。
聖功之正,是一以止的。
彪炳灼爍到最後,都是止於至善之地。
把那個最好的作為一個標靶、一個唯一目的。
然後努力不懈,使命必達。
從小一開頭就灌輸這個觀念。
聖人從小就開始要培養的,
小聖人以至於大聖人,一以止之至善,
這就是正蒙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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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功久矣,大矣,而正之惟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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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文曰是。
從小開始就要這樣幹的。
以聖人為模範、為榜樣。
正之正之,正之正之。
幹久了,積功絫德,聖功自然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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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者,知之始也。孟子曰:“始條理者,智之事也。”其始不正,未有能成章而達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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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昧無知是一塊璞玉,知之始正當其時也。
沒有沾染,再好不過的了。
好好調教,讓其明理,有知識。
這個開頭作得好,接下來就能順理成章,成為真正的達者。
Δ
三十
四十
五十
六十
七十
張子講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講得多啦
但開頭沒開好
還能順著成法走下去嗎
正蒙是一以止之
說白一點
就是一路推到天
很高很高的境界的
七十與天同德
從容中道
不思不勉
我看絕大部分人要逍遙
還得從小加勁才行
【第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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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疑之曰:“古之大學,造之以《詩》《書》《禮》《樂》,迪之以三德六行,皆日用易知簡能之理。而《正蒙》推極夫窮神、知化、達天德之蘊,則疑與大學異。”子夏曰:“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今以是養蒙,恐未能猝喻而益其疑。則請釋之曰:“大學之教,先王所以廣教天下而納之軌物,使賢者即以之上達而中人以之寡過。先王不能望天下以皆聖,故堯舜之僅有禹、皋陶,湯之僅有伊尹、萊朱,文王之僅有太公望、散宜生,其他則德其成人,造其小子,不強之以聖功而俟其自得,非有吝也。《正蒙》者,以獎大心者而使之希聖,所由不得不異也。”
【第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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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古之為士者,秀而未離乎其樸,下之無記誦詞章以取爵祿之科,次之無權謀功利苟且以就功名之術;其尤正者,無狂思陋測,蕩天理,蔑彝倫而自矜獨悟,如老聃、浮屠之邪說,以誘聰明果毅之士而生其逸獲神聖之心,則但習於人倫物理之當然,而性命之正自不言而喻。至於東周而邪慝作矣。故夫子贊《易》而闡形而上之道,以顯諸仁而藏諸用,而孟子推生物一本之理,以極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所由生。《大學》之道,明德以修己,新民以治人,人道備矣,而必申之曰“止於至善”。不知止至善,則不定,不靜,不安,而慮非所慮,未有能得者也。故夫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所志者,知命、耳順、不踰之矩也,知其然者,志不及之,則雖聖人未有得之於志外者也。故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宜若登天而不可使逸獲於企及也。特在孟子之世,楊墨雖盈天下,而儒者猶不屑曲吾道以證其邪,故可引而不發以需其自得。而自漢魏以降,儒者無所不淫,苟不抉其躍如之藏,則志之搖搖者,差之黍米而已背之霄壤矣,此《正蒙》之所由不得不異也。
【第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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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自周子出,而始發明聖道之所由,一出於太極陰陽人道生化之終始,二程子引而申之,而實之以靜一誠敬之功,然游、謝之徒,且歧出以趨於浮屠之蹊徑。故朱子以格物窮理為始教,而檠括學者於顯道之中;乃其一再傳而後,流為雙峯、勿軒諸儒,逐跡躡影,沈溺於訓詁。故白沙起而厭棄之,然而遂啟姚江王氏陽儒陰釋、誣聖之邪說;其究也為刑戮之民,為閹賊之黨,皆爭附焉。而以充其無善無惡、圓融理事之狂妄流害,以相激而相成,則中道不立、矯枉過正有以啟之也。
【第五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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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也,君子而極乎聖,小人而極乎禽獸,然而吉凶窮達之數,於此於彼,未有定焉。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則為善為惡,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下焉者何弗蕩棄彝倫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恥之心而厭焉者,則見為寄生兩閒,去來無準,惡為贅疣,善亦弁髦,生無所從,而名義皆屬漚瀑,兩滅無餘,以求異於逐而不返之頑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終日,則又必佚出猖狂,為無縛無礙之邪說,終歸於無忌憚。自非究吾之所始與其所終,神之所化,鬼之所歸,效天地之正而不容不懼以終始,惡能釋其惑而使信於學!故《正蒙》特揭陰陽之固有,屈伸之必然,以立中道,而至當百順之大經,皆率此以成,故曰“率性之謂道”。天之外無道,氣之外無神,神之外無化,死不足憂而生不可罔,一瞬一息,一宵一晝,一言一動,赫然在出王遊衍之中,善吾伸者以善吾屈。然後知聖人之存神盡性,反經精義,皆性所必有之良能,而為職分之所當修,非可以見聞所及而限為有,不見不聞而疑其無,偷用其蕞然之聰明,或窮大而失居,或卑近而自蔽之可以希覬聖功也。嗚呼!張子之學,上承孔、孟之志,下救來茲之失,如皎日麗天,無幽不燭,聖人復起,未有能易焉者也。
【第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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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之興於宋也,周子得二程子而道著。程子之道廣,而一時之英才輻輳於其門;張子斅學於關中,其門人未有殆庶者。而當時鉅公耆儒如富、文、司馬諸公,張子皆以素位隱居而末由相為羽翼,是以其道之行,曾不得與邵康節之數學相與頡頏。而世之信從者寡,故道之誠然者不著。貞邪相競而互為畸勝,是以不百年而陸子靜之異說興,又二百年而王伯安之邪說熺,其以朱子格物、道問學之教爭貞勝者,猶水之勝火,一盈一虛而莫適有定。使張子之學曉然大明,以正童蒙之志於始,則浮屠生死之狂惑,不折而自摧;陸子靜、王伯安之蕞然者,亦惡能傲君子以所獨知,而為浮屠作率獸食人之倀乎!
【第七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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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者,天道之顯也,性之藏也,聖功之牖也,陰陽、動靜、幽明、屈伸,誠有之而神行焉,禮樂之精微存焉,鬼神之化裁出焉,仁義之大用興焉,治亂、吉凶、生死之數準焉,故夫子曰“彌綸天下之道以崇德而廣業”者也。張子之學,無非《易》也,即無非《詩》之志,《書》之事,《禮》之節,《樂》之和,《春秋》之大法也,論、孟之要歸也。自朱子慮學者之騖遠而忘邇,測微而遺顯,其教門人也,以《易》為占筮之書而不使之學,葢亦矯枉之過,幾令伏羲、文王、周公、孔子繼天立極、扶正人心之大法,下同京房、管輅、郭璞、賈耽壬遁奇禽之小技。而張子言無非《易》,立天,立地,立人,反經研幾,精義存神,以綱維三才,貞生而安死,則往聖之傳,非張子其孰與歸!
【第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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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張子之功又豈非疏洚水之歧流,引萬派而歸墟,使斯人去昏墊而履平康之坦道哉!是匠者之繩墨也,射者之彀率也,雖力之未逮,養之未熟,見為登天之難不可企及,而志於是則可至焉,不志於是未有能至者也,養蒙以是為聖功之所自定,而邪說之淫蠱不足以亂之矣,故曰《正蒙》也。
衡陽王夫之論。
《宋史張子本傳》
張載,字子厚,長安人。少喜談兵,至欲結客取洮西之地。年二十一,以書謁范仲淹,一見知其遠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因勸讀中庸。載讀其書,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究極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嘗坐虎皮講易京師,聽從者甚眾。一夕,二程至,與論易,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撤坐輟講。與二程語道學之要,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盡棄異學,淳如也。
舉進士,為祁州司法參軍,雲巖令,政事以敦本善俗為先。每月吉日,具酒食,召鄉人高年會縣庭,親為勸酬,使人知養老事長之義,因問民疾苦,及告所以訓戒子弟之意。熙寧初,御史中丞呂公著言其有古學,神宗方一新百度,思得才哲士謀之,召見,問治道。對曰:「為政不法三代者,終苟道也。」帝悅,以為崇文院校書。他日見王安石,安石問以新政。載曰:「公與人為善,則人以善歸公;如教玉人琢玉,則宜有不受命者矣。」明州苗振獄起,往治之,末殺其罪。
還朝,即移疾屏居南山下,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敝衣蔬食,與諸生講學,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聖人,此秦、漢以來學者大蔽也。故其學尊禮貴德、樂天、安命,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黜怪妄,辨鬼神。其家昏喪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傅以今禮。又論定井田、宅里、發斂、學校之法,皆欲條理成書,使可舉而措諸事業。
呂大防薦之曰:「載之始終,善發明聖人之遺旨;其論政治略可復古;宜還其舊職,以備諮訪。」乃詔知太常禮院。與有司議禮,不合,復以疾歸。中道疾甚,沐浴更衣而寢,旦而卒。貧無以斂,門人共買棺奉其喪還。翰林學士許將等言其恬於進取,乞加贈卹,詔賜館職半賻。
載學古力行,為關中士人宗師,世稱為橫渠先生。著書號正蒙,又作西銘。程頤嘗言:「西銘明理一而分殊,擴前聖所未發,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自孟子後蓋未之見。」學者至今尊其書。
嘉定十三年,賜謚曰明公,淳祐元年封郿伯,從祀孔子廟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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